《西厢》

Fengmg:

 


「那公子便笑道,今日我定能破了这闭口禅,你信也不信?」


 


 


“蓝湛。”


 


佛香袅袅,木制书柜上整整齐齐排着许多经卷,散发积年清苦书墨之气,室内一派恬淡安然。案边,那黑衣少年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、没骨头般歪在一个小小的蒲团上,百无聊赖,一手拈着块素点在盘中轻敲,一手支颐起下巴,双眼看向对面的人,“前日已过了谷雨,王府里的西府海棠开了好些,艳丽漂亮得紧,你想看么?”


 


似有微风,吹得窗外白玉兰忽然簌簌而动,光影透过薄帘,照在窗棂下端坐的那人衣上,如入水中,轻轻摇晃。那人一袭雪白袈裟,上面连半点尘埃也无,脊背挺拔,如松如竹,他左手手腕悬起,一笔一划,落在素笺上,右手却是置于膝头,掌中扣着一串白玉菩提佛珠,每次落笔,便向前转动一次。


 


他好似根本没有听见那少年的发问,琉璃般清冷的双眸只望着面前默写的经文,呼吸都不曾分给他一刻。


 


那少年却也不恼,盯他片刻,忽然微微撑起身,轻轻巧巧地伸手去,把他垂落的乌发勾起了一缕,缠在自己因血色充盈而透着分外红晕的指尖,似重又轻、似轻又重地牵了牵,笑吟吟道:“你方才,好像忘记转珠子了。”


 


须臾,蓝忘机搁笔,视线移向他的手指。魏无羡分明会意,偏偏却不松手,故作不懂:“嗯,这样盯着我做甚?蓝湛,你想我干什么?倒是说给我听呀。”


 


“说给我听”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,像是在舌尖齿列间悠悠一转,细细嚼过,别有深长意味。两人挨得极近,蓝忘机深秀眉目间掠过涟漪,一对漆黑睫羽便惯性地低下来,若魏无羡呼吸吹动,只怕连那之间的间隙都数得分明。


 


那唇角才微微一抿,他就心随意动,立刻读出了蓝忘机的意思:


 


你到底何意。


 


魏无羡向后,稍稍拉开两人距离,视线从他嘴角落到唇上,许久才挪动,接着越过蓝忘机肩头,在白玉兰的树影上停了一停。


 


“人人都说,你不日必定佛法通达,成就一代名僧。”这话从这张口中说出,就如同玩笑一般,魏无羡眼眉风流含笑,明亮的双眸中神情却是认真,“可我觉得不对。”


 


“你自小定了要做高僧,长在深山古刹、天下佛门宝地,这些年来,连话也说不得,连生人也不曾见过多少,日日素服简食只知清修,心无旁骛不见五音十色——


 


蓝湛,我且问你,你可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?你要斩七情六欲遁出红尘,那你懂什么是情,什么是欲吗?


 


你若根本不曾见识过,将来事到临头怕是连认也认不出,又谈何舍弃?”


 


蓝忘机捏住了佛珠,许久,他在绢上写道:胡言……


 


魏无羡一把握住他的手腕:“要不要打个赌?”


 


蓝忘机只差没用眼神写出“佛门清净之地”几个大字,那人却不依不饶,一腔少年轻狂,根本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里,只向他紧逼,挑衅道:“蓝二哥哥,你不敢?”


 


旋即又软下口气,有些孩子气地道,“再者说,我又不跟你赌什么酒/色财气,只是想你跟我去王府……摘下那枝最高的海棠送给我。到时候我拿红绸绑了拿出来显摆,说这是蓝忘机亲手摘的,沾了这么大的佛气,全天下人都要羡慕死我了。”


 


这人七扯八扯,一会儿意气之争一会儿沽名钓誉,各种禁忌犯了个遍,蓝忘机落笔都不知道该先驳斥哪个方向好,于是一时顿住。他抬眼,恰好四目交接,魏无羡嘴唇动了动,声音忽的戛然而止。


 


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,以至于他用手撑起身体的动作都变得如此缓慢,以至于蓝忘机一身武功竟如水东流,动也不能动。


 


四周又突然变得很静很静,树叶响动,春虫鸣叫,燕雀啁啾,全都凭空地消失了。可魏无羡的心跳却那么明显,还有他自己的,几乎在耳中起伏雷鸣。


 


魏无羡俯身亲了蓝忘机。


 


轻轻的一下,如微风吻过。


 


没有声音,没有感觉,仿佛他们的手足七窍不翼而飞。


 


可是,若真到了那程度,又怎会还尝得到彼此唇上的味道。怎么会知道有烈火蛰伏,也就噙在舌尖,燃烧与否不过一念。


 


 


你必定佛法通达……可是你不懂……不懂什么是七情六欲,不知便无从抵挡……


 


打个赌,我要是真的说破,便让你……


 


 


电光石火,蓝忘机霍然起身,魏无羡踉跄了一下,跌坐在地。


 


“咚”一声,白玉菩提珠自掌心滑落。从今往后,也再不需要它了。


 


“——你!”


 


魏无羡听到了这个字,短促的音节。


 


十年不曾开口,已经有些艰涩。只是仍然动听,让人想见月上松风,石下林泉。


 


 


……你若真的明白,便自知见花见山,见我见你,欲与色皆空,本无不同。


 


若不明白。


 


那就请你把王府最高的那枝西府海棠亲手摘下,亲自赠我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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